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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副将、指挥使大惊,急忙抢上。只见贺颖南仰跌在地,面白如纸,护心镜上牢牢钉着那支羽箭,前胸却无鲜血涌出。
这一箭犹如照脸一个响亮耳光,打得荆湖军神销魂丧,一路溃退回城北。金城关下,抛下无数尸体。
贺颖南刚刚口出狂言,立刻中箭落马,羞臊得恨不能战死沙场,死活不愿就此撤离。只见屈方宁立马在御剑天荒身侧,向他嘻嘻一笑:“贺小九,回去好好养伤。下一次你再这么莽莽撞撞地冲过来,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胸口痛得犹如万针齐扎,又闻听此言,只觉今日遭到的羞辱,比这十几年加起来还多。众人掩护他撤退之时,脑中转的只有一个念头:“屈方宁!我要亲手杀了你!”
少年人心气最高,想着这一箭之耻,接连三天都未合眼。辗转之间,见自己那面旧护心镜落在地下,一根雪白的羽箭傲然竖立其上,看来煞是刺眼。他心头火起,一把抄在手里,就要折断箭杆。目光落到反面,不禁傻了眼。
只见原来的箭头已被人拗去,箭杆尽头,一无所有。
但贺九郎的军务是很繁忙的,愤怒也是很彻骨的。这莫名消失的箭头,并未引起他更多的注意。
自此,屈方宁这个魔鬼般的名字,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跟随着贺颖南多舛的命运。金城关数次交手,他不但屡战屡败,还要忍受诸般污言秽语。譬如:“蠢货!布阵排兵你懂吗?武经总要读到屁股里去啦?空头将军!一盘散沙!”
等贺颖南忍辱负重地回去,苦学一番兵略阵法,再来对战时,依然遭到惨无人道的辱骂:“脓包!一点融会贯通也不会!摆个回形阵给人破!你是傻子吗?脑子长到狗身上了?”
贺颖南又赤红着双眼演习变阵,终于领略了一点法门,兴冲冲地又来对战,结果被骂得更惨:“废物!阵法之根基在于何处?选兵练卒为本,奇淫巧技为末!你的兵病怏怏的死样活气,阵法再好,也是麻布袋绣花!”
如此再三,无一不被骂得狗血喷头。贺颖南倍感屈辱之余,憋足一口恶气,饱读了一肚皮武经。无数次挑灯夜读,忽然一拍大腿,大有所悟;转头一迎战,依然处处掣肘、人马仓皇。金戈铁马之中,每见屈方宁白马徐回,往御剑天荒麾下稍立,交谈几句,又执弓而出,纵马前来,贺颖南总有种狼主手把手教导自己幼崽捕食的恍惚感。至于他贺九郎在其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那就不可深思了。
幸而贺颖南是荆州贺家之后,身上很有些楚人的蛮性,越跌越勇、越败越战。他也由此获取了屈方宁对他唯一一句褒奖:“贺小九,看不出你人虽然矮矮的,倒是皮粗肉厚,耐操得很哪!”
说到这里,他似乎还嫌不够,点了点头,满意地说:
“不错不错,少年人就是该有这样的气魄!”
他这副嘴脸,如再加上捋须微笑,简直就是长辈对小辈的口吻了。贺颖南抖落枪缨上的灰土,吐了一口唾沫,呸道:“我看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屈方宁立刻捅了他一枪:“你管我年纪干甚么?要跟我对八字、结亲家吗?有空胡乱打听,不如老老实实练兵!”
贺颖南一听,不禁惕然而惊,心想:“这话倒也有理。管他甚么鬼怪,我只认打就是了。”
但是隔不了几天,他就听见边境酒肆茶棚中有人谈论起这位虎狼之国的少年队长,说是十五岁时便名动草原,秋场大会一举夺魁,骑射双绝,长得更是十分俊美。歌谣为证:王妃非我愿,但求达慕垂鞭。一旁聆听的少女老妪,姑婆婶母,皆露出了不胜娇羞之态,还有红着脸打听他成家与否的。
贺颖南在旁听见,简直气炸了肺。这姓屈的杀人如麻,双手浸透了我国同胞之鲜血,这帮女人居然在此肖想与他欢好,几千年的民族气节,都不知败坏到哪里去了!
在悲愤驱使之下,贺颖南终于一咬牙、一闭眼,在阵前叫骂之时,红着脸调戏了别人一把:“姓屈的小子,听、听说你颇有几分姿色,本将军恰、恰好缺个可心的床头人,不如……”
话音未落,眼前红光大盛,一柄赤炼红蛇般的长枪自御剑天荒手中骤然射出,将他面前七名盾兵连人带盾捅成一串,顷刻尽数炸裂。血雨肝肠,喷满原野!
贺颖南铜盔未系,鲜血喷了满脸,一时骇得面无人色。御剑天荒手臂轻舒,臂甲一动,收流火入掌,漠然往地下一顿,冷冷道:“贺将军孤枕难眠,我倒是有一剂良方,可解你长夜寂寞。”
贺颖南举袖一抹,只觉腥气扑鼻。看来这良方别无他想,多半就是要送他下去与列祖列宗团聚,永享冥冥之乐了。
荆湖军头一次见鬼王拔枪,看到眼前惨状,无不两股战战、心胆俱寒。不知谁头一个失手丢了兵器,众兵立刻群起而效仿之,丢盔弃甲,四散溃逃。贺颖南喝止不住,只得悻然入关。临门回望,只见屈方宁手挽白弓,遥望城门溃军,似是轻轻叹了口气。未几,议和使者自京中赶来,不知耗费几许银钱,才替南朝解了这次金城关之围。
自此贺颖南就懂得了,自己跟这个姓屈的,是永远也不能公平对战的了。他身后有一座不可撼动的靠山,而自己身后,只有千疮百孔、卑躬屈膝的朝廷。
但他江陵贺家的傲骨,可没因此消磨了一分。十二月天寒地冻之际,他与屈方宁再次会兵于拒马城外。
此时那白马上的冤家对头,模样又与之前不同:一袭银白貂裘垂曳至膝,军靴边翻出一层厚厚皮毛,颈上还系着一条纯白的狐皮领子,通身上下白皑皑毛茸茸的,只肘弯、膝盖处露出军服本来颜色。面具歪歪斜斜地顶在额边,手里却捧了一捧红艳似火的果实,不时抛一两粒入口,还很客气地让给身边的人:“车小将军,你吃吗?”
车唯身着暗红披风,一脸不悦,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不吃!”又补了一句:“我父亲教导过我,不得与卑贱者共同进食。”
屈方宁嘻嘻一笑,道:“您父亲教导得很是。”吃得满嘴都是汁水,噗噗地吐着籽,瞧来真是没有半分首领模样。
贺颖南定睛一看,他手中竟是一捧石榴!此物生于盛夏,存放不易,真不知寒冬腊月,这孽畜是从哪里弄来这许多。屈方宁见他忿忿而望,将手一递:“贺小九,你吃不吃?”
贺颖南眼角突突直跳,正欲开口,左侧之人阴森森一翘兰花指:“贺将军,且慢说话。崔大人,咱们还是先怎么着?您说。”
右侧络腮胡武官一身西凉服饰,面色阴沉,闻言只对通译说了几句。令旗摆处,两国同盟军噔噔后退,摆出一个防守阵型。贺颖南面有不豫之色,仍催马奔向左翼,归入队列。
屈方宁吃石榴的动作一顿,吮了一下手指,皱眉打量两位发号施令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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