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叙礼毕,赵景同躬身笑道“当真是巧,前几日说要前去府上拜会,今日出门登高就在此遇见阁老与尊夫人。”
庄氏甫一见到陆听溪,就禁不住惊赞得佳人如斯,谢阁老好福气。陆听溪有些赧然,耳尖微红。庄氏又赞两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赵景同深觉自家夫人这会儿倒会说几句像样的话,也随之附和,嗟赞谢思言与陆听溪两个是一对璧人,又小心询问二人在此做甚。
他方才远远瞧见阁老跟世子夫人喁喁私语,极是亲密,阁老神色冷峻,世子夫人偏侧螓首,虽瞧不清神色,但他揣度着必是柔婉温恭的,心中感喟他媳妇若能得人家世子夫人一半柔嘉性情他便谢天谢地了。
他问出这句,本是要为后头的话做铺垫,却没想到谢阁老顿了一顿。
“内子在此放纸鸢,不慎将纸鸢挂到了树上,我来帮她取。”
赵景同抬眼,果见一只纸鸢挂在树上,笑道“阁老果然不负妻之名。不过攀高上树这等事,确实不能让阁老屈尊来做,尊夫人劝阻也是情理之中。”
在赵景同来,应当是阁老瞧见自家夫人的纸鸢挂到了树上,出于一片切切宠妻之情,定要为之取纸鸢,世子夫人婉顺贤良,出言劝阻,这便有了他方才所见那一幕。
“我不是”陆听溪一句话才开了个头,就被谢思言捏了下腕子,且收到个隐含警告的眼神。阔袖之下,这个小动作倒不起眼。
庄氏问“世子夫人适才想说甚”
“她想说她不是第一次劝我莫要登高临危了,”谢思言自若地抢了陆听溪的话头,“但总也没用。上回她的纸鸢挂到树上,就是我亲手帮她取下来的。”
赵景同叹道“果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世子治家有方,世子夫人淑柔娴静,似二位这般,想来纵是要拌个嘴也拌不起来。”
谢思言淡淡“嗯”了声“成婚以来一直和和顺顺,从没起过争执。”
赵景同待要再逢迎几句,却见世子夫人倏然圆睁杏眸,狠狠瞪了阁老一眼。
赵景同与庄氏一愣。
谢思言镇定地在陆听溪身后拍抚几下“莫气了,我知道你是担忧我为取个纸鸢从树上摔下来。我答应你,下回不再犯险了,那纸鸢待会儿让小厮搬了梯子摘下来就是。”顺势又在阔袖之下抓了她的腕子。
谢思言很快察觉到牢牢攥着的小姑娘的腕子始终挣动不止,余光又瞄见小姑娘暗暗瞪他,大抵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来。
他忽然以指尖在她腕子内侧搔了几下,那里皮肤薄,且有她的痒痒肉。
庄氏正想再恭维几句,眼前的世子夫人却倏地笑了出来。
起初只是唇角微扬,似还在克制着,后来显是抑不住,由抿唇微笑变成了咧嘴莞尔,再后来,笑容宛若浪潮一般,一波一波涌上,仿似决堤一般,止也止不住。
也不知是笑得还是羞得,不消片时,世子夫人便双颊飞霞,连耳尖也蔓上了淡粉,越发显得容色绝丽,竟连身后的萧瑟秋景也被衬出了几分明耀春色。
陆听溪本想埋下头稍作掩饰,但后头发现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对着外人这般,显得有些傻气,她只好转身背对赵景同夫妇两个,又趁着与谢思言面对面的机会,狠狠掐他一把。
谢思言终于不再挠她痒痒,一面帮她慢拍后脊,一面轻扣她脑后勺,状似安抚。陆听溪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切齿道“再敢挠我,你往后就跟天竺鼠睡一个屋子好了”
谢思言抬头对上赵景同夫妇困惑的目光,不紧不慢道“内子说她简直不能更赞同我。这是藉由我的话,想起了我们素常相处的几桩趣事,才发笑不止,让二位见笑了。”
陆听溪知道自己此刻耳面俱红,不好即刻回身面对赵景同夫妇,只好仍旧与谢思言对面而立,就势俯首,但与他刻意拉开半尺的距离。
夫妻两个的举动落在赵景同夫妇眼里,就是郎情妾意,世子爷护妻心切,世子夫人面皮薄,害羞,虽一举一动都透出对世子爷的依赖,但又顾忌着外人在场,不好过分亲昵,特特与世子爷保持距离。
“,阁老到底是阁老,修齐治平,样样皆楷模。”赵景同又嗟叹一回,有心让自家夫人跟陆听溪攀交,便寻了个由头,跟谢思言去了前头说话,让庄氏陪着陆听溪在四周转转。
陆听溪与庄氏寒暄片刻,就听她提起了谢思言“我与世子夫人不算熟稔,但我这人自来是个直性子,还是想冒昧说一句,阁老在夫人面前,跟在外人面前,态度实是迥异。”
“我听闻阁老在朝堂上手腕万端,行事果决,以冷面无情著称,我也听夫君与我说过阁老的些许事迹,今日之前,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阁老,是如何宠妻的,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庄氏感喟道。
谢阁老虽并未刻意露出柔色,但只要目光一对上自家夫人,那眉目之间的缱绻之意就掩都掩不住,这是断断做不得假的。
庄氏又跟陆听溪说了半日话,很快熟络起来,兼且心中实在好奇,便问道“不知夫人素日都是如何与阁老相处的我倒想向夫人取取经。不瞒夫人说,我家夫君是个榆木脑袋,又犟得很,我每回跟他争持都脑仁儿疼。夫人既能以柔克刚,那想来深谙夫妻相处之道,我但得其中一二要旨,想来往后与夫君也能更和顺些。”
陆听溪想起她走前,谢思言对她的警告,沉默片刻,道“其实说来也简单,庄夫人养几只宠便是了。”
庄氏一怔“宠”
赵景同跟谢思言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就渐渐将话头绕到了正事上“下官听闻首辅大人近来连酬酢都甚少掺和,镇日忙得脚不沾地。下官只知如今在大肆裁撤官吏,旁的倒不知,不知可是要出新政”
宁王掀起的这场风波持续数月,群臣原以为天兴帝兴许当真就要折在宁王手里,谁知后头峰回路转。经过这阵子的动荡,众人总算是反应过来,原来天兴帝这是跟楚王和魏国公世子联手做了一出戏,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地除掉宁王,并试出朝中和军中怀有异心之人,一举双得。
故而,这短短半月来,朝中跟军中几可谓大换血,人人自危。近来最忙的衙门就是吏部跟内阁,但仲晁那个忙法,委实有些过头了。他忖着仲晁约莫是另有事在忙。
谢思言容色淡淡。
他不必查也知仲晁在忙甚,仲晁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有限,随着年岁渐长,只会越发不济。仲晁不愿眼睁睁着回头内阁权力趋集于他一人之手,更不想让他将来在他乞骸骨之后,顺理成章地接替首辅之位,于是开始物色人选。
物色能继任首辅并且是仲党一系的人。仲晁大抵已预见了若是内阁权力集于谢家之手之后仲家的下场,这是在给自己找后路。
仲晁能找的左不过就那几个,他就让他慢慢挑,他能挑出个什么样的。他此刻倒有些庆幸沈惟钦当初尚未入官场时就成了王世孙,否则沈惟钦若在朝为官,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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