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也不说话,只等她先吃了饭喝了汤,一边自己拿了一些桌上的稿件看了一会,等到金允珠风卷残云吃的差不多了,她这才给她递了帕子笑了笑:“现如今看着一切都上了轨道,我这心啊,也就放下来了。既然报纸的规模有了扩大,那么很多事情就得有个章程。”瞿凝顿了一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她,“这份是我拟定的合约,你看一看。”
金允珠漫不经心的接过来,结果一看她差点呛死自己:“咳咳咳,少夫人这……”
这待遇是不是太好了?每个编辑拿广告收益的1?她一个人独占10?瞿凝一人拿50,其他剩余的部分全部作为营运的费用。
在金允珠之前的从业生涯里,她拿的就是每个月十块银元的死工资,甚至这个价格,还有些是看在她有个好学历的基础之上的。
但10的广告收益是如何巨大的一笔数目,金允珠十分清楚。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更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多,”瞿凝摇了摇头,她递了笔过去,示意金允珠签下来,一边说道,“相对于你们的付出,我觉得这么一点,一点也不多。以后我自己的50,我还会再往下降,只是现在这笔钱我拿着有别的用场,也就只好暂时这么定了。”
她还觉得心里有愧呢。
金允珠浑浑噩噩的签了下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按说有这么宽和的东家是每个员工的幸运,但她在正式答应这位夫人之前,她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甚至在那时候,连尊敬都是不多的。
瞿凝看她签完,这才收起了合同,正容道:“下一期的头版主题是离婚案子的背景和牵系,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看金允珠点了头,她这才扬了扬原本放在她膝盖上的‘读者来信’说:“这四封,就是你准备刊登的?”
金允珠又点了头,有些不明所以:“少夫人特意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么?有什么……问题么?”
她很有些忐忑,因为显然,瞿凝的表现说明了她的不放心。
瞿凝的确是不放心,一份事业在最开始也最容易夭折,所以她这才特意来看一看,结果一看之下,还真的发现了诸多问题。
她想了想措辞,只怕自己说的,会有些严厉,但偏生有些话,却又是非说不可:“小金啊,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四封,说白了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支持女性权益,觉得女人应该站起来’了。可你有想过么,如果我们报纸上登的全是这些,那随之而来的,就是其他报业对我们的围剿。在离婚案子之后,大部分的报道都是不褒不贬,仅仅报道而已,那是因为他们一则不想挑起事态,二则,怕是有些人就是在等我们的反应。”
金允珠豁然抬头,她听的明白瞿凝的意思,但她心里那把火,却越烧越旺,根本不是短短几句话就能熄灭的:“可少夫人,难道就因为艰难,我们就要顺着潮流而行么?那这样我们知音跟另外那些报纸,又还有什么两样?又还谈什么报业改革?”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瞿凝平心静气的说道,摆了摆手,“有些事情,我可以做,但知音不能做。因为我没办法容忍,像你们这样的种子和萌芽,去冒这样的风险。所以我给你约了访谈,你到时候想好了问题,去采访南方来和谈使团的冯思嫒冯小姐,还有代表着山东孔家的孔景豪先生。至于读者的来信,也是一样,我们需要截然相反的声音,我们报纸,不需要一面倒,只需要完整的报道出整个事件带来的影响,这就已经足够了。”
金允珠一惊:“冯思嫒?冯思嫒倒还好说……可孔景豪是个男人啊?”
“孔孟最讲究人伦和男女之别,我相信对于这起离婚案子,孔景豪的看法,会代表了很多的男性。既然要全面报道,那么他们的想法,也就不能轻轻放过,”瞿凝说道,“倒是冯思嫒,她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打她自己‘将门虎女’的耳光,我倒是很期待呢。”
金允珠依旧有些不服:“那些腐儒能说出什么好来?左右不过是那么些话罢了!”
瞿凝看了她一眼:“那在你看来,到底孔孟之道需不需要继续被奉为旗帜?家庭伦理,是否应该继续存在?”她本不该说这些,但知音在一枝独秀的现在,将会对女子的想法,造成十分深远的影响。既然如此,她就不能放任这份杂志的掌舵人,想偏了去。
金允珠回答:“要我说,那些东西就全该被砸碎了推翻,它们除了阻碍进步又还有什么用?要说这次离婚案子判的这么艰难,不也是因为孔孟之道的关系么?”
对上金允珠灼灼的眼眸,瞿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话就是矫枉过正了。
但偏偏,她现在说了,金允珠也未必听得进去,要是她说“孔孟之道和传统美德”依旧需要发扬,怕是金允珠还得把她当“叛徒”或者是沉浸在爱情甜蜜里就没了斗志的女人了。
在瞿凝看来,这时候的思想是走了两种极端:要不然就是像那位“小三”林小姐一样,完全无视了传统的道德,进而视婚姻和责任本身为无物,挥舞着开放的大旗,就觉得自由平等就能代表了一切。
要不然就是像更多的在家里相夫教子进而等到事情临头才发觉措手不及,进退无着的家庭妇女们一样,完完全全的遵循了“男主内女主外”的思想,没有了自己的灵魂。
所以瞿凝哪怕是简单的报道刊登,她都要讲一个平衡。
是的,没错,在孔景豪他们的专访之外,她也准备自己写一篇社论,到时候和他们同一期刊登---毕竟真理的火花,总是在辩论和头脑风暴的碰撞之中产生的嘛。
风不止(4)
金允珠第三日按着瞿凝的意思,先去孔景豪那边拿了他的手书,然后又完成了对冯思嫒的采访。
作为孔家嫡子,孔景豪毫无疑问的,对于孔孟之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些三纲五常,研究的极为深刻。而孔孟之中,有“子妇无私货、无私畜、无私器”之见,也就是说女子根本不该拥有自己的私产,所以孔景豪最不满意的,就是最后居然还把云师长的财产大半判决给了姜娟这件事。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在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就都是对于对姜娟私德,品性的批判,以至于最后还有“此妇必不见容于天地之间,亦定必孤独终老”之判词。
金允珠看的大皱眉头,但要叫她批驳,却又不知从何入手---就好像你明知“白马非马”是歪理邪说,但真要论个子丑寅卯,却又找不到那个矛盾的点一样。
要说看完了孔景豪写的东西,金允珠心里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了,采访完了冯思嫒,她就更是大皱眉头,全然不知下一期的报纸要从何做起了---她就不明白了,同样作为女人,冯思嫒怎么就能愚昧盲从到这样一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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