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曦嗡嗡耳鸣,他是真的不想再听到“火车站”三个字,只想回家吃饭睡觉,最好明早醒来能顺便失个忆,于是他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容:“算了,先回去吧,我父亲半个月后回来。”“这派出所还挺不好找。”韩卓四下看看,又重复了一遍,“借的五块钱差点不够坐地铁。”白曦这回总算听清了他再三强调的重点,惊讶道:“你出门不带钱?”韩卓温良回答:“在火车上被偷了钱包。”白曦:“……”“我不是要问你借钱,”韩卓又真诚又谦逊,“就是一天一夜没吃饭,饿。”“……好吧,我带你去吃宵夜。”白曦哭笑不得。“也别走远了,随便一点。”韩卓替他整理好乱糟糟的衬衫领,“我想吃东二区杨柳大街摸金胡同无证经营保镖司机和保姆阿姨之战东二区杨柳大街摸金胡同第三十六号附八号压根就不是一家面馆,那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的棚户房,门口挂着半干的衣服,在月与风下摇摇晃晃,像是许多五颜六色的残破旗帜。巷子边蹲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正在翻捡面前的干菜,准备把它们收回竹筐里。他翻得很专注,很认真,看起来恨不得要从那些干瘪的豇豆里找出一把钻石。直到面前出现两双脚,男人才停下手里的活计,满脸不甘愿地抬起头,他五官有些拥挤,老鼠般的眼睛里闪出暗色的光。白曦就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什么叫毛骨悚然。那是一种毫无理由的、突如其来的,却又真切存在的恐慌,紧绷的皮肤上炸开一粒粒细小的鸡皮,心底也跟着猛然一悸,他本能地就想落荒而逃,逃离这有些诡异的窒息感,只是还没等迈开步伐,韩卓却已经开口询问:“夜宵几点开始卖?”白曦:“……”瘦小的男人拍拍手里的豇豆碎,回答:“八点半。”出乎白曦的预料,对方的声音和外貌极其不相符,洪厚而又低沉,发音也很标准,如果闭上眼睛,说他是政治新闻主播也有人信。“现在是八点二十九。”韩卓看了眼时间。男人答应一声,起身随手一拽,四周顿时亮起三个巨大的灯泡,照得小巷亮如白昼。韩卓被晃得眯起眼睛:“现在不怕交电费了?”“不怕。”男子撑开桌子,字正腔圆朗声回答:“这是我从路灯上偷的电。”白曦:“……”你还挺自豪。“你想吃什么?”韩卓问。“我?”白曦赶紧婉拒,“我不饿,你自己吃吧。”“不饿吗?”韩卓替他倒茶,“可是你应该也没吃晚饭。”没吃晚饭是一回事,但看看一次性茶杯里的深色液体,白曦再一次坚定表明立场:“谢谢,我真的不饿。”“好吧。”韩卓笑笑,并没有勉强他,只给自己要了一碗面一碗汤。明亮的灯光加上饭菜的香气,还有周围邻居家传来的吵架声、狗叫声,让这条小巷在一瞬间就溢满了世俗的活力与生机,之前的阴森感荡然无存,以至于白曦不得不认真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自己刚才会产生那种奇怪的……错觉。面条很快就煮好端了上来,韩卓吃相斯文不紧不慢,优雅如同在享用法式大餐。白曦坐在他对面,单手撑着脑袋打盹,而就在他即将被一个又一个模糊的梦境吞没时,韩卓正好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重重放回桌上:“老板,买单。”白曦从睡梦里惊醒,有些懵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韩卓笑容和善,小声提醒:“那个,我没钱。”“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白曦拍拍昏沉的脑袋,随口问,“有矿泉水吗?”“没有。”老板回答。“好吧,那买单。”白曦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钞,“不用找了。”老板扫了一眼:“不够。”白曦闻言莫名其妙,他指着桌上的空碗:“就这碗卤汁面,五十还不够?”老板回答:“一碗两百八十八。”白曦心情复杂:“物价局知道这件事吗?”“不知道。”老板端起空碗,“所以我只在晚上摆摊。”……白曦沉默地看着韩卓,眼底写满万语千言,为什么你一定要穿过大半座城市,来这家没有营业执照,没有健康证,偷税偷电,还漫天要价的黑店里来吃面?韩卓态度良好:“先算我借你的,以后还。”白曦无话可说,他往桌上拍了三百块,自认倒霉。“你以前一定没有来过这里。”往外走时,韩卓拉了他一把,“小心,别踩到垃圾。”白曦心不在焉“嗯”了一句,又问:“是贫民区吗?”韩卓笑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出租车再度纵穿城市,等两人终于到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白曦把韩卓交给阿姨,又尽职尽责叮嘱了两句,这才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卧室。“韩先生,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了。”李阿姨站在客房门口介绍,“柜子里有新衣服,浴室里有洗漱用具,如果需要别的,你可以随时找我。”“谢谢,已经很好了。”韩卓点头,“麻烦你。”夜色深沉,白曦带着沐浴后的潮气扑在床上,精疲力竭,连一丝牛毛细梦也没有力气再做。而在他楼下,韩卓正靠在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视线所落处,是一道纵贯天际的壮阔银河,璀璨浩渺,耀眼夺目。翌日清晨,当白曦打着呵欠下楼时,厨房里正在爆发一场小规模争夺战。李阿姨对于这个新来的保镖兼司机,居然胆敢私自闯入自己的领地这件事,感觉到非常不满。她看着白瓷盘里盛好的煎蛋和培根,试图找出一些缺点来。“你们在干什么?”白曦抱着胳膊靠在门口,“抢油壶?”“是韩先生喔,”李阿姨先发制人告状,“今天早上等我起床,他就已经把早餐煮好了,你说说这像什么话,少爷从来不吃溏心蛋的呀。”韩卓端着盘子:“早。”“早。”白曦回他一句,双手扶着李阿姨的肩膀,把人推到客厅里,嘴里半哄半敷衍,“有人帮你煮饭还不好,来来来,继续给小田织毛衣。”“这不行的,少爷你得和韩先生好好说说,大家要分工明确哦。”李阿姨抱怨,“分工明确才是第一生产力,马克思说的,晓得伐?”韩卓:“噗。”“晓得晓得。”白曦把毛线筐塞进她手里,自己回到厨房。韩卓解下围裙:“可是我做了三份。”“以后做饭这种事,你就别插手了。”白曦自己倒果汁,“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是李阿姨在这里忙活,她已经习惯了。”“我是想感谢你。”韩卓说,“为了昨天的所有事。”“你还是忘了昨天吧。”白曦发自内心拒绝,“从火车站到派出所,再到黑心面馆,全部不准再提。”“好的,我保证。”韩卓很配合地举起手,又笑着问,“你不吃溏心蛋?那我重新煎一个。”“谢谢。”白曦并没有拒绝,他无所事事站在锅边,过了一会却又有些疑惑,“你这件衣服,是不是不大合适?”宽松的圆领t活像个麻袋,把韩卓整个人都套了进去,裤子也有些长,裤腿挽起两折,露出脚下48码的大拖鞋。“没有别的可穿。”韩卓把圆圆的太阳蛋从锅里盛出来,“柜子里都是这个尺码的衣服,这一套算是最小的。”白曦有些哭笑不得。衣服是李阿姨买的,但这真不能算她失职。因为白太太只说要帮新来的司机兼保镖买衣服,她就按照上一任司机的体型,对服装店的店员比划:“一米九五都过了,对对对,很魁梧的,要xx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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